教育最大的问题不是“输在起跑线上”，而是我们不明白输在哪条起跑线上 | 头条
“不要输在起跑线上”，这句曾经被万众追捧的话现在却成了众矢之的，几乎被批得一无是处。不过，在上海市长宁区教育局局长姚期看来，它并非毫无可取之处。他提出“五条跑道”的理论，认为关键不在于“不要输在起跑线上”这句话，而在于不要输在哪条起跑线上。
教育已经成为当下社会普遍关注的一个焦点民生问题。
作为一个教育工作者，姚期局长坦言，自己有时候也觉得很无奈。从一方面看，中国的基础教育在世界上享有很好的声望，特别是上海在PISA测试中两次获得全球第一的好成绩，作为上海的基础教育工作者，也觉得很自豪。
但是，从另一方面看，日本虽然在PISA测试中表现没有那么亮眼，但进入21世纪后18年来共有18人获得诺贝尔奖最受重视的自然科学领域三大奖（物理学奖、化学奖、生理学和医学奖），如此抢眼的成就引起国际社会的高度关注。“我觉得我们要反思，日本的教育哪些地方比我们做得好？”
大家都知道，中国的学生很认真、很勤奋；但是，这种情况可能更多的还是停留在基础教育阶段。中小学的孩子们每天努力学习，到了大学呢？恐怕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了。不久前就有媒体报道说，湖南一所高校对2017-2018学年经补考后学业成绩仍然未达到要求的22名学生予以退学处理，另外40名学生留级！
在姚期看来，我们现在的教育存在一个很大的误区：中小学阶段本是孩子活泼好动、应该玩的时候，但我们的孩子却在拼命读书；大学阶段本该是一个人最精力充沛、最应该努力学习的时候，我们的孩子们却在无所事事地玩。
我们的教育问题到底出在什么地方？姚期表示：“我觉得最大的问题是‘输在了起跑线上’。”
“不要输在起跑线上”是一句被很多人诟病的话。但是，在学习了全国教育大会上习总书记的讲话之后，姚期觉得对这句话可以有不同的解读。
首先，人生的“跑道”不是唯一的。姚期说：“人的一生中肯定有很多条跑道，但最主要的跑道应该是五条，也就是习总书记说的——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
作为一名学生，这五条跑道都要花时间跑，都不能输在起跑线上，这才是全面发展的教育观。但是，我们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所有学生都集中在第二条跑道——也就是“智育”这条跑道上。
姚期分析说，家长的关注点、社会的关注点都集中在“智育”这条跑道上，其他的跑道都被忽视了。比如，有的孩子想要自己洗洗衣服，洗洗袜子，家长赶紧接过来说：你不用管这个，赶紧抓紧时间去做数学题，去背英语单词去。
于是，孩子们本来应该花在其它跑道上的时间都被花在“智育”这一条跑道上了。
姚期进一步表示，德智体美劳这五条跑道每条跑道都有一个起跑线，但是这五个起跑线的位置其实是不同的。
比如我们研究最多的“智育”这条跑道，无论从人的身心发展规律来说，还是从教育教学的规律来说，最佳的“起跑线”应该是6周岁左右，这也是为什么小学一年级的入学年龄设置为6周岁。因为一般来说，这个年龄的孩子才开始具备了系统学习学科知识的能力。
但现实情况却是，大家拼命争先，让孩子在幼儿园阶段就开始提前学习拼音、算术、写字等小学才要学的知识。2013年，市教委在小学推行“零起点”教学，严格按照课程标准的要求和进度实施教学，正是为了遏制愈演愈烈的智育跑道“抢跑风”。
相比“智育”这条跑道上大家竞相抢跑的“热闹”景象，另外几条跑道的“起跑线”则要冷寂很多。一方面，研究者对于这些起跑线应该设置在什么位置缺乏必要的研究；另一方面，家长们则有意无意地在这条跑道上纷纷延迟起跑。
姚期说：“比如劳动这条跑道，我觉得起跑线至少应该在三岁以前，其实一两岁就可以开始了。自己学吃饭，学着整理自己的玩具，学着自己穿衣服、扣纽扣、系鞋带等等，都算劳动。”
但现实是，很多家长在孩子两岁的时候追着喂饭，三岁的时候跟着收拾玩具，五六岁的时候帮忙穿衣服……所以才会有小学生不会剥虾、不会系鞋带的新闻。劳动这条跑道，起跑线被向后推迟了好几年。
体育的情况也差不多。对小宝宝来说，哭、翻身、爬行……都是运动。所以，在姚期看来，体育的起跑线其实出生之后就开始了。但是这条起跑线同样被漠视，现在很多孩子都缺乏必要的运动，跑步不协调，跳箱跳不过去，甚至爬过去都会摔倒受伤。
姚期说：“我们小时候跳箱不是什么难事，即使跳不过去，摔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但是现在的孩子因为太缺乏运动，身体的平衡感、灵敏度、协调性都大大降低，一动就特别容易摔跤，而且摔跤之后也特别容易受伤。”
德育、美育的情况也大同小异。现在非常提倡胎教，很多准妈妈都在身体力行进行胎教。姚期认为，胎教的核心内容就是就是德育和美育，比如听莫扎特的音乐、领略大自然的优美风光、读一些励志有哲理的书籍等等，说明德育和美育的起跑线在出生前就开始了。但可惜的是，“优生”之后似乎大家却忘记了“优育”过程中德育美育的重要性。家长们当然也希望培养出的孩子自信、阳光、快乐、有毅力，会审美，有特长……但重中之重还是要学习成绩好。
虽然大家最关注的跑道是智育，但在姚期看来，这五条跑道之中，恰恰智育这条跑道对其它跑道的促进作用是最微弱的。哪怕孩子在智育这条跑道上跑得再快，也很难带动孩子在其它跑道上的表现。反之，在其它四条跑道上跑得快，则会明显促进孩子在智育这条跑道上的表现。
他笑着举例说：“我们从来没有听说过，因为我的一元二次方程解得好，所以我就特别乐于助人跑步速度就特别快、劳动能力就特别强……；相反，我们倒会不时听到复旦大学硕士生投毒、高铁上博士霸坐等令人难以想象和接受的新闻。”
但是，其它跑道对智育跑道的促进作用却是有很多研究和实践证明的。
比如体育。已经有脑科学家的研究证明，人在运动时会分泌出一种促进大脑神经细胞发育的物质，会直接作用于大脑。此外，运动带来的多巴胺会让人感觉身心愉悦，还能够间接提高学习效率。
再比如劳动。哈佛大学一项长达75年的著名研究发现，那些从小做家务的孩子，拥有更多的幸福感。人到中年时，他们的失业率、犯罪率，甚至是离婚率，都低于小时候不做家务的孩子。明尼苏达州大学的一项研究也发现，那些从小（2-3岁）就开始做家务的孩子，更容易获得成功。
在姚期看来，这些研究结果都不难理解。以整理玩具为例，孩子在整理玩具的过程中需要分类，需要归纳，需要整理，这个过程中不仅小手在动，小脑袋也在动。建立了分类整理的思维模式之后，孩子以后学习知识的时候也会对知识进行归类、整理，这对知识的提取非常重要。
姚期举了个非常形象的例子。“如果我家里所有的衣服都塞在一个大柜子里，我每次要找衣服就非常麻烦，需要花费很多时间。但是如果我按照不同季节，按照上衣、裤子、袜子等不同种类分类摆放，羊绒衫都挂在这里，滑雪衫都挂在那里……这样找衣服就很快。”知识提取也是一样，有了归纳整理的习惯，每次要提取相关的信息就很快，表现出来就是孩子的学习能力强。
还有美育。美育从胎教开始，更应该贯穿人的整个教育过程，它能够让孩子们有更强的记忆力、观察力、思维力、想象力和创造力。一个喜欢画画的孩子可能形象思维能力更强，学习几何等科目时可能会有帮助；一个学习音乐的孩子，可以更快地理解数学和科学的概念……像爱因斯坦、钱学森、李四光、袁隆平、屠呦呦等等，这些世界知名的科学家，都很热爱且擅长音乐。
尤其是德育。我们都知道，立德树人是我国教育的根本任务，“立德”放在“树人”前，不是没有道理的。我们中国有一句俗话，叫“三岁看大，七岁看老”，看的不是其他，就是德行与品格。立德是树人的根基。
姚期以课堂教学为例说道，课堂教学有三维目标：知识能力、过程方法、情感态度价值观。树人就像栽苹果树，知识能力相当于苹果，过程方法相当于苹果树的干枝，情感态度价值观则相当于我们看不见的土壤下的根。
苹果每个人都看得见摸得着，我们都希望苹果长得大，一看情况不对，马上打点药水，苹果就长大了，好看了。但如果根系不够发达，枝干不够茁壮，我们再怎么围着苹果花力气，也只能让苹果面子好看一点，吃起来却味如嚼蜡。
要想让苹果长得好，必须苹果树要枝繁叶茂；要想苹果树繁茂，必须根系发达。所以，教育真正应该做的事情是为树人的立德根基提供健康肥沃的土壤、水分给树根；提供充足的阳光给枝叶，那么苹果自然而然就长好了。
姚期介绍说，作为长宁区的综改项目之一，长宁已经在全区的小学推行“家校共育”，其中包括三个计划，分别是阅读计划、劳动计划和运动计划，就是希望在目前最为薄弱的三条跑道上做些工作。接下来这一家校共育活动还要向下延伸到幼儿园阶段。
阅读的重要性无须赘述，长宁区聚焦的是在家校共育的过程中如何将阅读落地。
在家庭阅读方面，姚期提出一个建议：每个家庭晚饭后进行15-20分钟的亲子共读。“父母不要急于收拾洗碗，就和孩子安安静静地亲子阅读15-20分钟，然后全家人可以一起交流。”当然，时间可以根据每个家庭的情况调整，但是最少要保证15分钟，以便形成一种阅读的氛围。
在学校阅读方面，学校可以发动每个班级的孩子共同商量着提供学校图书馆每学年的购书清单。比如，可以请所有孩子轮流在班上做迷你演讲，介绍自己最喜欢的一本书以及为什么喜欢这本书；然后每个班级投票选出5本大家最喜欢的书，提供给学校图书馆去采购。
“这个过程中，孩子就必须要阅读，要表达，要比较，要选择，要说服。”
姚期甚至建议，校长可以邀请10位最终入选书单的推荐者，看看他们近期想看什么书，然后自掏腰包给这些孩子买来这10本书，在学校的升旗仪式上一本一本送给孩子们。“这样既有仪式感，又有实质的学习过程。”
在家校共育中的运动计划中，姚期提出一个很小但是特别具有操作性的亲子运动项目：跳绳。
“如果要每个家庭去学习高尔夫球、游泳等项目并不现实，但是跳绳却几乎没有任何空间、设备、时间方面的限制，门槛极低，而且孩子和父母可以一起参与。”
姚期说，跳绳简单易学，也有很多变化，可以单脚跳、双脚跳，还可以花样跳绳，可简可繁，适合全家人一起锻炼。“我们平时练习长跑是锻炼耐力，练习短跑是锻炼速度，跳绳既能锻炼耐力，又能锻炼速度，还可以锻炼身体的灵活性、协调性，是非常好的一种运动方式。”
当然，除了家庭的跳绳运动之外，学校也要确保学生在学校期间每天的户外活动时间不少于一小时。很多学校还提供了击剑、网球、高尔夫、足球等各种对于场地、设备等有要求的运动项目供学生选择。
姚期建议家长让孩子参与家务劳动，特别是力所能及的劳动一定要让孩子自己动手做。
有专家表示，哪怕是一个简简单单的“洗碗”，都可以培养孩子专注的习惯，手眼协调的能力，有条不紊地完成一个任务的工程思维等等。
有的学校将家校共育中的“劳动计划”进一步分解，在家庭中让孩子每天做一件力所能及的家务，如扫地、擦桌子、收碗筷等；每个周末在家打扫自己的小天地，帮大人摘菜、洗菜等；每个月全家一起去超市采购，孩子帮忙搬运等。在学校当然也会让学生们参与一些教室的清扫、桌椅的摆放等劳动。
除了这“三大计划”，还有的学校根据自己的实际情况推出了X计划。比如在长宁区绿苑小学，每年4月的第3周，全校学生可以自愿申请跟随父母外出实践“玩转地球———走出来的幸福”课程。 在“行万里路”的过程中，学生增长见识、增添自信，而且更懂事了，还让很多家庭增加了幸福感。
姚期曾经听一位家长讲过一个发生在“玩转地球”课程中的小故事。
当时这个爸爸带着全家人在泰国旅游，有一天坐船到附近的小岛出游。回来时因为海水退潮，船无法靠岸，他们只能在距离码头比较远的地方下了船，踩着海边高低不平的礁石走回去。天色已晚，爸爸背着孩子，妈妈用手机微弱的光亮照明，一家人跌跌撞撞走回宾馆，爸爸的腿上已经划破了好几道伤口。妈妈赶紧帮爸爸处理伤口，孩子在一边看着，很心疼地问爸爸疼不疼。爸爸说：“不疼！疼也不要紧，男子汉大丈夫要有责任有担当。”临睡前，孩子非常难得地主动亲了爸爸一下，并且认真地说：“爸爸，我长大了也要做个男子汉！”
姚期说，学校的课程一定要有教育价值。可能我们平时在课堂上讲“责任感”讲很多遍也不如孩子这一次经历更有效。“教育不是要说空洞的道理，而是要让孩子真正成长。”
采访的最后，姚期说，我们都知道，互联网、大数据、人工智能，这些科技的发展让当下的社会日新月异，要适应变化，需要具有创新精神和实践能力的人才，需要教育重视人的个性发展。但是，个性发展需要尊重基本的道德价值、规范、法律；“五道”并重的意义在于让人的各种基本素质与能力尽可能多方面的和谐发展，不是扼杀个性，而是为个性发展奠定正当而厚实的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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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吴华
来源 | 第一教育（ID：diyijiaoyu）
责编 | 赵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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